五台山探考,元好问来五台山寻根问祖,藏传佛教是什么时候传到五台山的?
在五台山南埵的系舟山(元好问幼时在此读书,亦名读书山,山脚韩岩有元好问墓)脚,安卧着一位文化智者,他就是金元文坛一代宗师,大诗人元好问。这位"东坡之后最杰出的诗人和文学家"(清代著名文学家、学者沈德潜语),在他晚年归里后的一次朝山为五台山写下了冠绝古今的诗歌:
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
此景只应天上有,岂知身在妙高峰。
诗中不难看到,诗人初踏佛地,眼帘呈现的是怎样一种景象了。五台山因地处高寒,海拔高低差别悬殊(最高的华北屋脊海拔3058米,盆地约2000米),形成了不同植物生长的色带,颇具雪韵神采的奇妙风光和扑朔迷离的高山气象天下独绝,宛如天上仙境。诗人的兴叹,道出了这种如幻如梦的气象,成为咏叹五台山的千古绝唱。也似乎没再见别的诗人,能像元好问一样,把五台山展现得如此诱人。那么,生在佛山故乡的这位诗人,他和五台山的这段因缘,为什么会如此姗姗来迟,竞在他65岁的将老之时(67岁去世),才有幸走进了五台山。
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祖先为鲜卑族拓跋部,落籍今河南临汝县,故而姓元。高祖元谊,北宋宣和年间任忻州神武军使。曾祖元春任隰州团练使,靖康末年自平定迁至忻州定居。祖父元滋善,金正隆二年,金朝仕柔服丞。元好问出生七个月,便过继给叔父元格(曾作过好几任县令),因此,他14岁即随元格,到陵川任所。金兴定五年,元好问中进士,后应宏词科,充国史院编修官。以后,他作了几任短暂的县令,金哀宗天兴元年(1232),元好问任左司都事。第二年,蒙古攻克汴京,他同百官一齐被羁押到山东聊城。次年金亡,元好问不仕,后辗转漂泊,于50岁时归忻州故里韩岩村,以"国亡史兴,已所当为",遂构亭于家,抢救金源史籍,采摭遗轶,著述其上。
元好问自小聪慧,7岁学做诗,27岁的诗作《箕山》等,就受到了大文豪礼部尚书赵秉文的赏识。"忧愤出诗人",造就元好问成为一个诗人的,是那个时代。他生逢金元动乱时期,一生颠沛坎坷,亲历了朝代迭替的严酷现实,目睹了蒙古军队烧杀抢掠的残暴。因此,他把一腔忧愤,化作了一首首闪耀着人格光环的诗歌,特别是那些具有史诗意义的"丧乱诗",感情凄切,风格苍凉沉郁,诗风追步杜甫,最终成就了他诗冠金元的地位和英名。
金亡以后,元好问独步文坛,引导团结知识分子,培养指导文学新人,保护了不少像白朴那样的进步文学人才,成为当时的文坛盟主。这是一位有责任感的儒学之士,他还觐见了忽必烈王,说服他接受了儒教大宗师的称号,奏免了知识分子的兵役与赋税。想想当年,元好问身背纲常枷锁,不能出仕金朝,手中无寸尺之权,又要安社稷、救生灵",拯救中原文化。他是从岩石缝里曲曲折折走出来的一代宗师。"并州一别三千里,沧海横流二十年。"一生漂泊的元好问到50岁归里后,还是没有时间安享清闲。他又奔波于晋、冀、鲁、豫之间,忙于抢救史籍遗产,一晃就是整整15年。因此,直到他65岁将老之时,才抽暇走进了近在咫尺的五台山。
对家乡的五台山,元好问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情结,他始终不会忘记,这座佛山的兴起之日,也就是他的先祖拓跋氏改为元姓之时。且他一生与僧侣过往甚密,"少日漫思为世用,中年直欲伴僧间",这种急迫的情思,他又等待了多少年?在宪宗蒙哥四(1254)年,元好问终于实现了他心中的夙愿。这一年的六七月间,也正是五台山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诗人初次走进五台山。陶醉在这优美的自然景色之中,那一颗在战乱中被揉碎了的心,也许才彻底被抚平。他身心轻松,生命似乎在进一步回归,一切归于了质朴和自然,于是他写道:
登临夙有故乡缘,拭手清凉第一篇。
知被钱郎笑寒乞,不将锦绣裹山川。
这就是他著名的《台山杂咏十六首》的开篇之作。在这里,他借唐朝为时人所重的应酬诗人钱起和郎士元,表明自己在佛地言诗不尚浮华巧饰,一切归于平淡自然,即使被人嗤笑也不在乎,从而展示了一个真正诗人的特质。
在游览五台山之前,元好问就阅读了五台山的史籍名著《古清凉传》,他在五台山登高伫望,位于太行山北端的华北屋脊,犹如大海中激起的怒涛,形成了五座高峰,山势以北台主峰为主,逶迤磅礴,呈东北西南走向,形成数支山脉。其中东支一脉,苍崖翠岭突起直下,西支一脉,犹如虎踞龙蟠。整个五台山地区,山峦起伏,沟壑交错,形势非常险要,故称为"北临紫塞,南拥中原"的战略要地,诗人因此写道:
西北天低五顶高,茫茫松海露灵鳌。
太行直上犹千里,并底残山枉叫号。
五台山的五座高峰,顶平如台。远远望去,东台像鳌脊,西台如孔雀开屏,北台似马鞍,中台状若雄狮,南台如佛钵倒扣。在东台晨观日出,东方万倾波涛中,轮红日喷薄跃出,气势极为壮观。月夜观西台,地入寒空,月坠峰巅,犹若悬境,故称明月山。北台高峻崔巍,巅摩北斗七星勺形星座故而气候高寒夏不化冰,终年处在云雾之中。中台巨石堆积,细草叠翠,岌岌堪观,因名翠岩峰。中台和北台,又常常是山头明日高照,风云怒雷出自半麓,其下大雨倾盆,山洪咆哮。南台因海拔较低,整一座山细草杂花覆盖,花魂灿然,堆锦织绣,美艳之极,故又名仙花山。这五峰五台,真个是"横看成峰侧成岭",风光气象各不同,故而诗人由衷地发出了"好个台山真面目,争教坡老不曾来"的感叹,他写道:
万壑千岩位置雄,偶从天巧见神功。
湍溪已作风雷恶,更在云山气象中。
元好问既是拓跋氏的后裔子孙,那么,他来五台山寻根问祖,就成了他活动的一项内容。当他亲眼看到孝文帝兴建的佛寺,以及避暑时住过的离宫遗址时,内心涌起了种种复杂的感情。事实上,逐水草而居的先祖们,在北魏时,特别是在孝文帝手上,才算达到了一个高峰,真正活出个人样儿来的。于是这位拓跋族后裔子孙,抚摸着昔日英主兴建(而今更易)的黄金佛阁,脚踩残基败墟,北魏王朝的亡国之痛,金朝的亡国之痛,齐涌上心头。种种情景的复杂联想,激起了他内心的如潮波澜,他徘徊彷徨,久久不欲离去,于是借《诗经》中(周大夫看到西周宗庙旁,长满了禾黍)的典故,巧妙地道出了此时的心情:
山上离宫魏故基,黄金佛阁到今疑。
异时人读《清凉传》,应记诸孙赋《黍离》。
就在诗人沉浸在对往事的感伤时,他的一双眼偶尔移向远方便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五台山的盛夏,山头居然飞雪飘白,诗人心中蓦然一喜,想到那么鲜亮的白,敢情是一夜清凉晚风的杰作吗?再放眼四顾,东边山头上的云霞,像天女舞出的红绸,头顶上是深海一般湛蓝的天,整个佛国到处堆积着青葱翠绿。那涌动的绿,把山头山凹的云朵也染绿了,倘或此时将那云朵儿揽在手里,拧上一把,就会淌出许多绿汁。元好问一时释然了,心境转好,他甚至有些感动,便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向北台顶上储云藏雾的黑龙潭。他踏着高山草甸上松软如丝的僧鞋草,那海绵一般的感觉,心湖里便漾岀了温馨如蜜的涟漪。突然,他被脚下乍开初放、蓬勃热烈的金莲花吸引住了,这不就是金色世界特有的佛花吗?金红耀眼,如火如焰。还有迎风摇曳的佛钵花(钵囊花,也叫野罂粟),那么娇柔细嫩,弱不禁风。还有日菊、百枝、玉仙、灯笼、胭脂等,织锦储秀,却都是烂烂漫漫的精采,倒像是野天野地里一群稚气袭人的女孩儿们。"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位拓跋氏的子孙,看到先祖文帝开辟出这么美的一处佛教道场,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提笔写道:
一国春风帝子家,绿云晴雪间红霞。
香绵稳藉僧鞋草,蜀锦惊看佛钵花。
沉沉龙穴贮云烟,百草千花雨露偏。
佛土休将人境比,谁家随步得金莲?
诗人就是以如此欢悦的心情,放心且无拘无束地在五台山倘佯。在五台山的每天新奇中,看到了五台山特有的七彩虹圆光(也称佛光,地质、物理等诸条件具备后产生的气象),华严岭头海市蜃楼般的化城,甚至看到了云际间闪现出的文殊影像。诗人还同游人起至西台,探望了文殊、维摩的对谈石,还有牛心石(千万年地质运动形成的岩柱)等圣迹。此时,中国大地上正是嗷嗷的炎暑热天,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入清凉山避暑的游客信士络绎不绝。沐浴在无限清凉中的元遗山看到这种景象,自是激动不已,于是他写道:
咄嗟檀施满金田,
远客游台动数千。
大地嗷嗷困炎暑,
山中多少地行仙。
自然,元遗山在这首明写清凉圣境的诗中,暗里却潜藏了他深沉的思索和复杂的情绪。经历了人生迭宕命运的诗人,由于在佛地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金财布施,不由想到了中国大地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这种良知和责任感,可说伴随了诗人一生,即使在五台山消遣,也扰得他不得安生。他的这种矛盾和牴牾,这种望眼欲穿的憧憬,在另一首诗中更显急切,简直是有点要寄希望于佛教了:
热恼消除佛作缘,山头冰雪过炎天。
法王悲智无穷尽,更看清凉遍大千。
一生接触过27位诗僧的元遗山,在五台山游览期间,由家乡诗僧普安师陪同。在五台山,他还同晦寂庵的志超禅师、清凉僧舍的觉师太中等诗僧,共同切磋诗文,鉴赏书画,互相唱和。在谈到禅与诗的关系时,元遗山随口说出了:"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的名句,体现了诗人独到的见识,成为学诗者至今追求的境界。
元遗山在五台山,还游览了魏孝文帝时兴建的古刹明月池,对寺中自古盛传的灵迹明月泉,进行了观察。他写道:"明月泉,在五台山中。人至泉所,以纱帛障眼,下视泉水,或见月在水中,故泉以为号。历数千百人,乃一二见之。大参杨叔玉,五台人,为予言:明月泉吾所亲见,非传闻也。"这就是再过342年后,五台山镇澄在《清凉山志》中记载的:"昔人晦夜,见皎月澄池"的明月池。
元好问在晚年,在五台山算是彻底放松,逗留了近两个月。他在五台山中,写下了18首诗歌和两篇散文,尤其是他的《台山杂咏十六首》,把如诗如画的五台山,展现得大气磅礴,仪态万方,闪射着思想的光辉。因此说,虽然他晚年自号遗山居士,但他和五台山的因缘,似乎不是佛,而是诗。因了这些诗,他把自己也深刻地写在五台山中了!
且说就在元好问游览五台山之后三年,也是一个夏天,又博学多才的人也来了,这个人就是藏传佛教萨迦派五祖八思巴。据有关资料认为,八思巴是从忽必烈在抚州的营帐来五台山的,他在五台山也写下了一些诗一般的文字,不过这些文字在他来说不叫诗,是叫赞偈。
早在吐蕃时期,藏族僧人就非常向往五台山,唐穆宗的长庆四年,吐蕃王朝曾派遣使者到唐朝求取了五台山图。原来,文殊在西藏是佛教萨克耶派之主,相传化为端美弘法传教,深受西藏人民的崇拜。尤其是萨迦派以文殊菩萨为主要尊奉的神祗,因此八思巴在凉州时,就对五台山十分向往。由于对五台山的倾慕或许还为了给忽必烈祈福(此时据说蒙哥汗对忽必烈产生了猜忌,忽必烈正处于不安紧张状态),在忽必烈支持下,八思巴于1257年夏天,来到了渴慕已久的五台山。他参拜了文殊菩萨,巡礼了五顶和山中圣迹,还用千金铸了佛像奉祀山中,表明他礼遇文殊圣地,是有备而来。
在五台山的这段日子里,八思巴以一个佛教徒的热忱,一边修持,一边写下了多首诗歌式的赞偈。从他在一首文殊赞偈的题记中,可看出他在五台山的近一年中,还坚持修习萨迦密法。那么,当他以文殊本尊修习密法时,他的头脑里显示了佛菩萨的种种神变。就在他充满法乐的宗教体验中,他也得到了灵感,产生了赞颂文殊菩萨的心愿,于是写下了《文殊菩萨名义赞》等多首赞偈。在《赞颂文殊菩萨珍宝之鏨》(鳌为装饰品)中,他以一个密宗佛教徒的眼光,把五台山的五座台顶,看作了密宗金刚界五部佛的佛座。即中台大日如来,坐狮子座;东台阿阕佛,坐象座;南台宝生佛,坐马座;西台阿弥陀佛,坐孔雀座;北台不空成就佛,坐迦楼罗(大鹏)座。他在作的另一首《赞颂文殊菩萨花朵之辈》中,则形象地将五顶、五部佛,分别赋予了五智的内涵。即中台示现的佛部主(大日如来),表法界体性智;东台示现的金刚部主(阿阕佛),表大圆镜智;南台示现的佛部主(宝生佛),表平等性智;西台示现的莲花部主(阿弥陀佛),表妙观察智;北台示现的羯磨部主(不空成就佛)表成所作智。我们且看他的这首《珍宝之》:
如须弥山王的五台山,基座像黄金大地牢固,
五峰突兀精心巧安排:中台如雄狮发怒逞威,
山崖像白莲一般洁白;东台如同象王的顶髻,
草木像苍穹一样深邃;南台如骏马巧卧原野,
金色花朵放射出异彩;西台如孔雀翩翩起舞,
向大地闪耀月莲之光;北台如大鹏展开双翼,
满布绿玉一般的大树。
上述赞偈,可看出这位藏传佛教高僧不凡的才华。然而重要的是,这位西藏喇嘛以他对密法的深入理解,结合他在五台山的体验,生动地重塑了文殊的五髻五智,和文殊圣地五顶五佛之座的形象。他用花朵之蠶装饰文殊的五髻五智,用珍宝之壟铺筑五顶佛座,热情地赞颂了文殊菩萨的功德,从而凸现了天造地设的文殊道场。因此他的这些赞偈,是一个佛教徒用无限虔诚的心智写出来的,他把密法以这种形式播洒在五台山中,对西藏喇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可以说,这就是这位藏传佛教领袖在五台山做出的一个很大的贡献!
八思巴在五台山住了将近一年。至元十七年底,45岁的八思巴在萨迦南寺迁世。忽必烈为纪念帝师护持国政之功,赐号宣文辅治西天佛子,至元二十年(1284)在大都为其建舍利塔。在五台山元建的普恩寺(旧称西天寺)中,至今留有一座约10米高的喇嘛塔,相传就是八思巴的衣冠塔。八思巴不仅是藏传佛教发展史上的一代宗师,而且是一位社会政治活动家。他生的活动,无论是对蒙、藏、汉文化的交流,还是民族的融合,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是整个中华民族杰出的历史人物之一。对五台山来说,八思巴是在藏传佛教希解派祖师帕当巴桑结之后,来五台山巡游的第二个喇嘛,他在五台山的活动,可说奏响了藏传佛教落户五台山的序曲,是五台山汉藏佛教文化交流的开道者和拓荒者。
八思巴还推荐他的弟子胆巴,来五台山住持寿宁寺,因此说胆巴是继八思巴之后,来五台山的又一个藏传佛教高僧。胆巴原名庆喜称,今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称多县人。幼年丧失双亲依于季父,后随侍法王上师,先受秘密戒法,又游西天竺从古达麻失利学习梵密。其间遍参高僧,得其法要,显密两融。蒙古中统年(1260-1263),他经八思巴推荐谒见了忽必烈,忽必烈很欣赏他、才识,便由八思巴建议,把胆巴作为大元帝国的佑国使者,安排到五台山寿宁寺,统领圣地佛教。胆巴上师后来受到元成宗的尊崇,至元七年被诏(离开五台山)回京,住持仁王寺,封为国师,曾陪成宗北巡。
胆巴上师是元代驻五台山的第二任大喇嘛,在五台山建寺弘法近10年,为忽必烈广做功德。他在五台山的最大贡献,正在于为蒙藏喇嘛营造了一处栖宿的天地,吸引了不少蒙藏喇嘛落户五台山,藏传佛教从此在五台山中生根发芽,蓬勃发展起来。因此说寿宁寺在元代,为民族团结和文化交流写下了浓重的一笔。需要补叙一笔的是,八思巴的另一位弟子意希仁钦,是继胆巴之后元代的第四任帝师,他在元贞元年来五台山朝礼后,就再也没有离开,成了圆寂于五台山的第一个喇嘛。于是在以后,五台山就名符其实地成了和尚、喇嘛世代并居一山的佛教圣地了。正是:
妙高峰五百里佛山连西藏,圆寂海三千瓢弱水接拉萨。
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