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当代名僧-常 青
常青法师是五台山万佛阁的住持。
说起万佛阁,好些人不太熟悉,但说起五爷庙,凡上过五台山的人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五爷庙就是万佛阁。万佛阁也叫五爷庙。五爷庙供奉的是五爷。五爷就是五龙王爷,也叫五龙王。说到这儿,有人就会说,龙王爷是神。而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供奉的是文殊像。文殊菩萨是佛教信仰者顶礼膜拜的偶像。佛与神可是两档之事儿,不能相提并论。既然如此,为何在佛教圣地,就供奉起五龙王爷来了?
要想说清这个事儿,尚需多交待几句。
在亿万斯年之前,五台山可不像现在这么清凉。那时候的五台山(其实那时还不叫五台山)赤热难当,草木不长,无限凄凉。是文殊菩萨云游到此,见周边居民因酷热而庄禾不长,生活异常困难,便向龙王爷借来了歇龙石,镇住了酷暑。后龙王派五子来讨要歇龙石,结果被文殊菩萨收服教化,皈依了佛门,就常驻锡五台山而不走了,住下来专为五台山耕云布雨。因此,五台山万佛阁的五爷,是佛而不是神。在这里,拜五爷不是敬神,而是拜佛。
常清法师多少年来就一直在万佛阁修行,同大慈大悲、普救众生、有求必应的五爷厮守在一起,可谓是一个有造化的和尚了。
公元2000年夏,即五台山国际旅游月期间,笔者到万佛阁采访了常清法师。
那一天,有雨。时大时小,时停时下。我想,平时天气好的日子,常清法师肯定很忙,因为进庙拜五爷的游客很多,其中不乏有头面的人物,而那些有头面的人物又总想跟该寺庙住持坐坐,因为这也是一种体面,一种荣耀。如此一来,可就苦了常青法师,迎来送往,永无休止,十分劳累。
因此,我选择了个雨天。雨天大概不会有人进庙拜佛了吧。但愿常青法师有更多的时间接受我的采访。
寺庙院内,五爷庙前有两株松树,郁郁苍苍,挺拔而茂盛。雨水打在树冠上,嗦嗦刷刷地响,使庙院显得分外寂静。
“我生于1932年……”
常青法师刚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于是,我问他几月几日,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顿时,慈善平和的脸庞上就有了一种淡淡的哀愁。
常青法师俗姓郭,名二海,祖籍灵丘县野屋窑村。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抗日战争初期,因战乱,一家人流离失所逃亡在外。由于少吃没穿,在逃难路经五台山时,其父以一斗米的身价将常青法师和他哥哥一齐卖给了菩萨顶,当了小喇嘛。那时,哥哥十岁,而他只有7华岁。
他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他不知自己生日之缘故了。他对我说,我快七十岁的人了,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他说家穷,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他的父母压根儿也没把他的生日和时辰告过他。
刚出家时,弟兄俩经常在佛像背后拥抱哭泣,他们太想念自己的爹娘和两个妹妹了。好在他身边还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在平日照顾他。“可谁想,半年头上,我爹来到五台山,又悄悄把我哥哥给偷引上走了。我哥走时没给我留下一句话……”
雨仍在嗦嗦刷刷地下。天空低沉而昏暗。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僧人走进屋来,对常青法师说,有人找他,问是引进住室来,还是引到客堂,常青法师说,我屋里有记者采访,不管谁来找,就都安顿到客堂吧。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常青师回来了。我问他是哪儿的客人,他说是附近一个什么村的老师,学校要换课桌,想让资助几个钱。我问他资助了没有,他说资助了。孩子们上学是好事,更是大事,啥事也没这事大,那能不资助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显得很高兴。在采访之前,五台山宗教局局长王铁柱曾告我,说在捐资助教、兴建希望学校,救助穷人等方面,常青法师显得非常慷慨,毫不吝惜,可在自己生活方面,他却异常节俭,显得很寒酸。
他哥哥走后,他说他曾哭了多少天。他很想去找他,可不知该到哪儿去找。我说,你真可怜啊!他却说,我比起我大妹妹来幸运得多,也幸福得多,因为我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我大妹妹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到河里去捞菜,被狼给咬死了……”
他说他妹妹死时才8岁。长得又好看,又聪明。可怜她被狼咬死后,埋掉的尸体又被狼给刨了出来,吃得只留下一堆骨头。
雨又大了。两声沉雷,一道闪电,房檐水就淋淋啦啦像倒也似的往下泼了。
由于生活所迫,常清法师的母亲引着二妹妹在繁峙县又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一年后,二妹妹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三年头上,母亲因想念她的四个孩子而积郁成疾,在极度悲苦中含恨去世了。
多么可怜的一家人哟。而这一家人的遭遇又正好是日寇侵华期间中华大地千千万万个不幸家庭的真实写照。常青法师说,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说“我后来所以下定决心参军,与我家庭的不幸遭遇有关。”
又有人来找,常青法师又去了客堂。是几个想唱愿戏的香客。其时,有一班子晋剧团在五台山,据说是小张鸣琴的剧团,已在万佛阁的戏台上唱了二十多天愿戏了。
所谓愿戏,就是还愿的戏。有好些香客在五爷面前事先许了愿。愿望实现了,就按所许的愿给五爷唱还愿戏。据常青法师说,虽已唱了二十多天了,但仍有好多人找他,看来还得一直唱下去。
为了给香客唱愿戏创造好条件,更为了把寺庙修缮好,保护好,常清法师在这方面做了大大的功德。从1993年以来,他陆续翻修了戏台,大门。在翻修戏台和大门的时候,他一再叮咛工头、工匠,说我翻修戏台和大门,是因为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怕倒塌、怕破坏哩。你们记住,千万在维修的时候不能给我走了原样。为此,他让工匠在维修前照了像,绘了图。“这是文物,绝不能搞成现代建筑。”他告诫他们:“这里供的是五爷。你要不按要求修,修不好,五爷要怪罪你的,你知道吗?”工匠一听,诚惶诚恐,说保证修好。
在彩画东大殿的时候,常青法师见画师用颜料时调配得色泽偏重,就对他说,师傅你记得原来的色彩吗?你要尽量按原来的色调走,不要标新立异。在常青师的监督下,工程进展很顺利。维修后的五爷庙,仍保持了原样,故受到了有关部门的好评。
送走定愿戏的香客后,常青师又回来跟我接着谈。
雨仍在下。透过玻璃窗望去,见仍有人打着伞进庙来给五爷叩头。
母亲和两个妹妹的死讯是他多少年后才听到的。父亲和哥哥一直杳无音信。在消息闭塞的寺庙中,他反倒没多少记挂了,一门心思潜心学佛念经,进行修行。同时,也不断做一些体力活。在晨钟暮鼓、黄卷青灯的庙堂生活中他一天天长大起来。到1947年土改运动时,他15岁了。15岁,他依然还是个孩子啊。在土改运动中,由于种种原因,五台山的僧人大都离开了寺庙。15岁的常青也被赶出了菩萨顶。一时间,他真正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经多方打听,才知道母亲所嫁的地方繁峙县离五台山并不远。他一路化斋到了繁峙地界,费了好多时日才找到母亲所嫁的那村庄。曾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的那个汉子接待了他。其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系常青母亲所生。那汉子引着常青来到荒山野岭之上,指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堆说:“唔,这就是你娘。再有一个月,就满三年了。”常青看着那土堆,想着母亲生前的面容,回想起逃难路上母亲携儿带女、面黄肌瘦的惨状,心如刀绞!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坟前,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便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阵,站起来便走。那汉子说,你去哪儿?常青说,不知道。那汉子说,我这儿主要是没吃的。你要不嫌苦就留下来吧,咱一块儿扑闹着活哇。常清定定地看了他几眼,跪倒给他磕了个头,说谢谢叔叔好意。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你尽力把小弟弟养活大就好了。刚走了几步,那叔叔就又叫住了他,指着一个被野草灌木覆盖着的小土堆,说这底下是你二妹妹,你娘带她来我这儿,活了不到一年,得霍乱病死了。常青便又在这个小土堆前跪下来哭了一场。他想起逃荒路上这个还不满三岁的小妹妹“哥哥、哥哥”地叫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就在这个时候,那叔叔又向他讲述了他大妹妹给人家当童养怎样受人虐待,常常饿着肚子给人家拣柴,喂猪。下雨天,人家都在屋里,她还得提上小篮到河里去捞菜。河里发大水,上游的菜地被冲了,常有瓜菜顺水漂下。一日,她正专心捞菜,猛不防身后高梁地里蹿出一条恶狼,一下子就将她咬死了。当被人发现时,她已被狼撕开了肚子。常青法师经不起这一连串恶耗的打击,一下子在荒野上晕了过去。醒来后,那叔叔守在身边,说跟我回吧,可怜的孩子。他摇摇头,说我还回五台山吧!
经人介绍,他给东庄村没儿没女的裴双柱当了儿子。唉,他毕竟才只有15岁呀。在寺庙里生活了多年,他实在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啊。再说,土改运动如火如荼,他能到哪儿单撑独支去另立门户呢!一个被撵出庙门的小喇嘛他是不受世俗所欢迎的。在东台沟在了一段时间,他又到了五台山寿宁寺,给一姓郑的老光棍顶了门子。这个姓郑的老汉对他很好。其时,原菩萨顶当过当家人的一个老喇嘛叫乔贵成,无家可归,年老体衰,走投无路,被常青给引回了家。常青靠地里劳动,维持几个人的生活。到18岁那年,即1951年,他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其时,那姓郑的老汉已病故,原菩萨顶的老喇嘛乔贵成因跟他生活在一起,故在他参军走后享受了军属待遇。其时,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常青刚一参军,就随我12军31师,做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过鸭绿江,很快便进入前线,投入了与美国鬼子你死我活的交战之中。
常青法师说:“老张,那才算苦哩。有时几天几夜连续战斗,吃不上饭,喝不上水那是常事……”
我正想听听他在朝鲜战场上的艰苦经历,又有人寻他来了。是太原来的一位大款,高喉咙大嗓门的,将一沓百元人民币大钞当着笔者的面硬往常青法师怀里塞。常青法师推住他,说你这是干啥呀?他说,我是给五爷来敬香的……
常青法师推住他的手说,你给五爷敬香,想放香火钱,请放到功德箱里去!那大款说,我想让您过去给我指点指点,因为我不懂该咋放。同时又说,这钱是专门给您的,您是当家人,平日给咱多在五爷面前进些美言,让五爷保佑我生意兴旺,财源广进!
哦,这大款平日里走后门送红包干惯了那种勾当,居然把这一套沿用到寺庙中来了。
常青师不高兴了,说你坐下。那大款坐下之后,常青师问他,说你来五爷庙为啥?大款回答,说我听说五爷特灵验,便专程赶来给五爷叩拜,表示点心意,让老人家保佑我买卖兴旺,大吉大利大发财。常青师说,买卖人讲得是公道,公道讲得是良心。良心好的人能做到公道,良心不好的人很难做到公道。不公道的人有时也能发点财,但不会久长。五爷在五台山不是神而是菩萨,他跟文殊菩萨一样,给人以聪明智慧,给人乞福去灾。对善良人、可怜人他特同情对以权谋私,滥杀生灵的人,对财大气粗,为富不仁的人他是不喜欢的。他给一切人指点迷津,希望他们驱除杂念,无私无我,去三灾,免三苦,免进莲花地狱。
常青法师一席话说得那大款顿时老实了许多。可他还是坚持要把那一沓百元票赠给常青法师,理由是师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把钱留下,对不住老师父。常青法师说,你悟性很好,只可惜悟偏了。五爷是救苦救难的,是主持公道的,他视通万里,明察秋毫。我虽是五爷庙的住持,但说到底也只是一名僧人,是个看庙门的人。你想乞福免灾,发财发福,就不怕五爷怪我生贪痴,违法门之戒律,坏多年修行之道行?
大款没说的了。他心悦诚服地起身走了。
亲眼目睹常青法师“拒贿”一幕,使我更加相信早已听说的有关他清廉持戒的一些故事。
万佛阁(五爷庙)在五台山不算是大寺庙。就寺庙建筑占地而言,它在五台山算座小寺庙。但这座小寺庙却千百年来,闻名遐迩,香火特别旺盛。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庙不在大,有佛则灵。但凡上五台山的游客,他也许进这座寺庙,而不去那座寺庙,但笔者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绝不会不到五爷庙的。到五爷庙的游客,很少有不往功德箱里塞钱的。因为给五爷庙功德箱放钱,是好些游客在上五台山前就打算要办的事。是他们的一种心愿。这样一来,这座小寺庙功德箱中的香火钱就比别的寺庙要多。为此常青住持规定,开功德箱的时候,不能一个人开,而要三个人在场。把钱数点好、登记完毕,立即送银行存入帐户之中,专款专用。天天如此。做为一庙之主,他不沾这钱的边。
好些人认为,五爷庙有钱,常青法师也一定发了。然而知道常青的人,都笑着说,他本人可没钱。因为他绝不是个贪财的和尚。有人说,他也不用过贪,只要稍微贪一点,比如那些有钱的香客送给他钱,他不用全要,只少要一点点,现在最赖也是个百万富僧了。而他呢,要说多少没点积蓄,大概谁也不信,因为寺、院里的僧人现在都有工资。但他确实不富裕。这从他平日花钱就能看出来.吃饭,他不讲究好赖,只要求讲卫生,做干净就行买日常生活用品,也是买廉价的,能用就行。五台山一个百货商店的女售货员给笔者讲述了这样一个小故事。
一日,常青法师到商店买洗脸毛巾和香皂。全棉毛巾7元,混纺的5元。他心事是想买全棉的,可他嫌贵。硬要掏5元钱买人家一块全棉毛巾。为此,他和这位女售货员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他还是掏了4.5元钱买了块混纺毛巾。一共有五种香皂,他把价钱一一都问过了,最贵的5元,最贱的2元。结果他买了块2元的。拿起来嗅了一下,说这就行,能用就行,别买下假的就好。
因为常青法师七十年来,除当兵走了几年,七岁上五台山之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爱财还是贪财,为人如何,个人修持怎样,本五台山的人那是最了解不过了。就这位女售货员对我说,这位老和尚一点不贪财。她说,他不贪财,但别人有了困难,或是什么地方需要捐款,他可一点不小气,舍得出钱。她给我举了好多例子,我不在这里加以赘述了。
雨停了。也到了打板开饭的时间。我还很想再问问他在朝鲜战场上的作战情况,问问他板门店侵战协定签署之后,他回国随原部队在浙江、江西搞营建的情况,但因时间不允许了,只得暂时作罢。
离开常青法师的住室走出门来,放眼一望,雨霁后的万佛阁(五爷庙)被雨水洗过了,树更绿,院更净,连寺庙和戏台都显得像刚出浴似的爽人眼目。
天上有流云飞渡,太阳就要冲破云层喷薄而出了。说来也怪.在历时两个多小时的采访中,老天始终阴沉着脸。那雨呢,也时大时小几乎就没停过。如今采访完了,马上就雨霁天晴,老天也笑逐颜开了。是老天也不忍听一位高僧曾经有过的那过多的苦难吗?
哦,万佛阁——五爷庙,这是五爷菩萨一块净土,一处有灵气的地方,它可是非同一般的哟!
愿早年饱经磨难,青年时走出国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多年来驻锡清凉,镇守在五爷身边修持笃实、德高望重的常青法师勤勉精进,为弘扬佛法,为五台山的繁荣昌盛做出更大的贡献。
编辑:郭文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