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程宇:光明禅师金银字《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八十及其相关问题
卷七十一,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院藏,有扉画,无画工沉镜湖题记
卷七十二,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院藏,有扉画,无画工沉镜湖题记
卷七十三,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院藏,有扉画,无画工沉镜湖题记
附《普贤行愿品》,有扉画,有画工沉镜湖题记
一、关于元代的金银泥字写经
至元二十七年开始,元朝有抄写金字大藏经的巨大工程,本年『六月缮写金字藏经,糜金三千二百四十四两』。其规模之大,耗资之巨,可想而知。这一政府行为在当时的佛教界应当颇有影响,光明禅师写经或与此背景不无关系。此外值得提及的一则重要文献,是大德十年(1306)松江府僧录管主八发心书写的金银字《华严经》。山西崇善寺藏碛砂藏《大宗地玄文本论》卷三有大德十年管主八题记,中云『管主八誓报四恩,流通正教,累年发心,印施汉本大藏经三十余藏,……金银字书写《大华严》、《法华》等经,共计百卷。』这里所说的《大华严》,当即八十华严。管主八在同年所刊二十八函秘密经题记中『新刊《大华严经》板八十一卷』一语可证。管主八在当时佛教界影响极大,其发心书写金银字经百卷,主体即为《华严经》八十一卷,可见抄写金银字《华严经》是个人写经供养中颇具代表性的行为。元朝的金字经和管主八发愿的金银字《华严经》均已不存,然光明禅师写经尚有十二卷尚存于天壤闲,真有如佛法护持,令人感慨无量。
早期的瓷青纸金银字写经存世极稀。据我所知,金字经有五代时期《妙法莲花经》(上海图书馆、苏州博物馆藏)、辽重熙四年(1035)释琼煦《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七十)、元僧浩晓至顺元年(1330)书《妙法莲华经》(台湾『故宫博物院』藏)、元代释福裕书《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十四,云南省图书馆藏) 。金银字经有宋开宝六年(973)《妙法莲华经》(卷六,上海图书馆)、北宋明道二年(1033)《妙法莲华经》残卷(温州博物馆)、北宋至元二年(1054 )《金刚般若波罗密经》(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及苏州博物馆)。以上所举数部五代至元的金字经、金银字经多数为《妙法莲华经》,由此看来,元代至元二十八年光明禅师发愿书写的金银字《大方广佛华严经》十二卷,不仅是现存元代最早的金银字写经,也是中国现存最早的金银字《大方广佛华严经》文物,弥足珍贵。
二、元代画士沉镜湖、沉应祥
博古斋拍品卷八十扉画中的沉镜湖题记
写经扉画款署『杭州路奉溪界峰画士/沉镜湖同男应祥绘画/华严经像八十一卷』,这对父子之名完全不见记载,仅出现在这一写经的扉画上。我们知道,画工极少存名,今知仅现存元大德年间(1297—1307)碛砂藏刻本中有三幅释迦牟尼说法图的作者『陈升』和另一位元金字写本《法华经》扉画的作者『孤云处士门人朱珤』。光明禅师写经则使我们新知道了两位元代早期画工。更为难得的是,我们由此看到了这一画工父子的联合署名真迹,这也是目前所发现的最早的画工落款真迹。
扉画款署中有『杭州路奉溪界峰』的字样,杭州路即元代杭州之称谓,『奉溪界峰』则不易解。元仇远《咏怀》诗中有『奉溪半日到杭城』之句,所云当即落款之奉溪。『界峰』,或即界石山,在杭城西南。唐《元和郡县志》载钱塘县二山,一为灵隐山,一为界石山。入宋后当改名定山,《太平寰宇记》所载者即是。由此可以推测沉镜湖父子是居住于杭州城西南界峰(界石山)附近的职业画师。
三、光明禅师金银字写经扉画的艺术价值
目前笔者所见光明禅师写经扉画,一共七幅,即四川宝光寺的卷二十二、京都国立博物馆的三幅(卷七十一『第三十六参寂静音海主夜神』、 『第三十七参守护一切主夜神』;卷七十二『第三十八参开敷花木主夜神』、『第三十九参大精进力主夜神』)、卷七十三『第四十参妙德主夜神』、『第四十一释种(当为迦)瞿波女』、卷八十一;博古斋卷七十九『第五十二参弥勒菩萨』、卷八十『第五十三参普贤菩萨』、『佛国禅师』。扉画中无论是人物、宫殿、楼阁、居室、祥云、树木、花石等都描绘得十分庄严生动,体现出高超的绘画技艺。
日本学者须藤弘敏《経絵に映る宋と日本》(《国华》1376号,2010年)一文曾高度评价了光明禅师写经中沈氏父子的扉画:『扉画描绘所呈现出来的富有余裕的深度、余白所产生的效果,白象轮廓线条所呈现出的朦胧感……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高丽、日本经绘中所没有的丰富的绘画性。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区分使用金银泥效果的出色感觉与空间表现的成熟。尽管现存作例寥寥无几,但仍可说明中国是东亚经绘的主导者。』须藤先生的观点我非常赞同。在我看来,扉画体现出沈氏父子对宋以来白描画技艺的娴熟运用。即便是扉画四周边框内的金刚杵法器图式,也是沿袭了宋代以来的佛画装饰传统(宋辽金元的版画上多有类似法器图案)。因此,可以认为沉镜湖父子的绘画主体上是继承宋代绘画传统的,它与前述元碛砂藏刻本陈升所绘带有藏传佛教风貌的绘画构图和风格迥然有异。
从宋元组画的角度来看,沈氏父子创作的多达八十一幅画作,显然也是绘画史所不能遗忘的。如果说日本大德寺所保存的五百罗汉图是宋代佛教组画的代表作,那么沈氏父子所作扉画虽然仅存十二幅,但仍然是现存元代佛教组画中最多的组画,极为珍贵,期待早日全部公开。
四、扉画与《佛国禅师文殊指南图赞》
此次新出卷八十的扉画颇有特色,其左侧榜题『第五十三参普贤菩萨』、右侧榜题『佛国禅师』。至『第五十三参普贤菩萨』,善财童子第五十三参的故事本应至此结束,为何却增添了『佛国禅师』的图像?而这一构图在其它《华严经》扉画中皆未见到。如海印寺现存高丽藏再雕本《大方广佛华严经》八十一卷,每卷皆有扉画,皆紧扣经意。为回答这一问题,必须谈到一部北宋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图的重要刻本——佛国禅师惟白作赞、张商英作序的《佛国禅师文殊指南图赞》(以下简称『图赞』)。此书上图下赞,图旁有善财参访概述,是宋以来最流行的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图刻本。
日本翻刻本中的佛国禅师,明显受到中国底本的影响。
此前范景中先生在《关于李慧月金银字〈华严经〉》中曾指出卷七十九扉画中左上角的大雁图像可能参考了《图赞》,这是非常犀利的判断。现在得到第八十卷,完全证实了范先生的推断。
博古斋拍品卷八十扉画中的佛国禅师
此卷扉画左侧的佛国禅师图像,与《图赞》相比,虽然略有差异,其构图显然可以确定来源于《图赞》最后一叶。佛国禅师的身后屏风,在《图赞》中是文字是无法辨识的,但此卷却十分清晰,上面所书行书偈语『时光已是觉蹉跎,嗟尔平生跋涉多。五十余人皆问讯,百重城郭尽经过。而今到此休分别,直下承当得也么。忽若更云南北去,分明鸡子过新罗』,正是《图赞》最后一首偈语。由此可见画工沉镜湖父子在创作绘画时确实参考了《图赞》一书,他们将《图赞》偈语中的词语图像化,在《华严经》五十三参情节后增入佛国禅师图像,这使他们所绘《华严经》与通常紧扣经意的佛经扉画呈现出不同的内容和面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的创造,具有了文人画与经意画融合的倾向。北宋潘兴嗣在评论忠禅师的五十三参画作时说他是『游戏神通,幻出诸相』(《善财参问变相经》)。
编辑:刘寰羽